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洮河记行 | 黄河行

渭河是黄河的第一大支流,属于黄河中游一段,在黄河上游右岸最大的支流是洮(táo)河。如果说,左岸的湟水是黄河的长女,右岸的洮河就是她的长子。洮河的发源地名气够大,是不绝于史书的西倾山。《尚书·禹贡》就有“西倾、朱圉、鸟鼠至于太华”之语。朱圉(yǔ)在天水甘谷,鸟鼠在陇西渭源,西倾山在青海黄南藏族自治州境内。洮河的藏名叫“碌曲”即神水,古汉语史籍里也叫漒水。洮河上游水多沙少,下游经过陇南陇西的黄土塬,也逐渐开始浑浊起来。

黄河上游刘家峡水库库区洮河与黄河交汇处。陈斌摄(新华社)

临洮在洮河与黄河交汇处,是自古有名部族争战的战场,也是华夏文明的发祥地之一。《哥舒歌》里有“北斗七星高,哥舒夜带刀,至今窥牧马,不敢过临洮”,与王昌龄的《从军行》“前军夜战洮河北,已报生擒吐谷浑”,大约是唐诗中最有战事现场感的诗歌。王之涣的“黄河远上白云间,一片孤城万仞山”里的万仞山,很可能是洮河边上的丹霞山,而孤城羌笛,也可能是临洮古城头上的悠悠笛声。

边塞诗人岑参曾在洮河放歌,有西北从军的悲壮味道,“无事向边外,至今仍不归。三年绝乡信,六月未春衣。客舍洮水聒,孤城胡雁飞。心知别君后,开口笑应稀。”他在临洮住的时间不短,写有《临洮泛舟赵仙舟自北庭罢使还京》《临洮客舍留别祁四》《发临洮将赴北庭留别》等。在岑参的时代,临洮是西域的大后方,是有尚武之风的河西走廊和河湟走廊的一个锁钥。唐代名将李靖虽生在三原,但祖籍在临洮。

在甘肃省永靖县刘家峡水库,一艘快艇在洮河和黄河的汇合水域行驶。马宁摄(新华社)

去临洮是2018年的夏天,是到甘南草原和黄河第一个大拐弯的归路上。到夏河县的拉卜楞寺要经过临夏,临夏是大夏河和黄河的交汇地,所以在很长时间里又被称作河州,是我国两个回族自治州之一。

从临夏去到甘南藏族自治州要过冶力关,高崖笔立,附近就是太子山和露骨山。在这里不用看地理标志就知道到了两州的地理分界地,因为北面的村落里有清真寺,南面的山坡上却是藏式建筑风格的喇嘛庙。

拉卜楞寺是一座藏传佛教寺院,或者说就是一座佛城,规模气势比夏河镇还要大些。这是一个由多条街巷分割整齐的寺庙群,约有成百上千个僧人。经过的时候,最大的一个寺的前院里正举行一年一度的辩经会。辩经会气氛自在,有主讲的,也有提问的,不时会有烧火的喇嘛送上牦牛肉包子,举手撒出,惹得小喇嘛跳起来接抢。因为听不懂他们讨论的是什么,我们也就从夏河东岸沿河公路南去了。

夏河东是一堵斜立的山峰,送我的司机说,每到浴佛节,山面会铺出一幅超大唐卡样的佛陀图,引来很多人观看。

过一片草原就是甘南最大湿地尕海湖。候鸟成群的尕海坐落在群山环抱的山岗盆地的洼凹里,那样子很像北京北海团城的玉海,但超大、超阔,这应当是一个特别的分水岭。大夏河源头在这里,洮河的一个支流也从这里流出。甘南草原的湖不多,因为地形复杂,每条河都有自己的独来独往的流向,比如天下黄河向东流,玛曲偏要向西流,你绕个大弯,我绕个小弯,但最后又在已经约好的地方碰头。那句“山不转水转”的大俗话,在这里体现得入骨。

秋日尕海湖。张智敏摄(新华社)

甘南草原套着川西草原,再往南是郎木寺镇,白龙江穿镇而过,北岸是甘肃的赛赤寺,南岸属四川若尔盖县的安多达仓郎木寺。从这里,长江水系与黄河水系井水不犯河水,各自上路,一直流到黄海、东海再碰头、再见面。这甘南草原是大山魂和水精灵游玩的一个大迷宫,洮河也就在这迷宫里里游来转去,奔着西北方,一门心思去寻找她的黄河妈妈。

从玛曲回程兰州,没有走回头路,索性过陇南到岷县再到渭源去,然后转向临洮,为的是“鸟鼠同穴”的神秘渭河源传说,也看看渭河和洮河这对姐妹,是如何背对背梳洗打扮,分别上路去会见黄河母亲的。

岷县穿行,行程忽忽,该看的没有看到,多少有些失望,但又充满了希望。失望的是自然植被少一点,希望的是到处阡陌纵横。这里是“当归之乡”,还有蕨麻瘦肉猪、黑裘羊皮、黑紫羔羊、浆水梨、洮绣、洮砚及洮河奇石。南宋时期的《古砚辩》中讲,“除端歙二石外,唯洮河绿石北方最为贵重,绿如兰、润如玉、发墨不减端溪下岩,然石在临洮大河深水之底,非人力所致,得之为无价之宝”。因水库蓄水,洮砚老坑已经没入九甸峡水库底,现在更是一砚难求了。

甘肃岷县狼渡滩草原风光。(视觉中国)

如果讲起地理标志和历史底蕴来,这里的丧葬文化留有古老的秦风,秦长城的起始点也在这里。这里的二郎山也叫金童山,是千里岷山的起首。古村落遍布,古渡犹存,当年杜甫从长安天水一路西行入蜀经过的仇池山,也离这里不远。

洮河给岷县带来了水,也带来如今依然繁忙的全国最大当归交易市场。但这里的交通和城乡环境似乎还要继续改善。历史上洮河流到这里开始浑浊,既带来了沃土,但也在过度开发中让岷县付出了环境的代价。洮河也有V字形河谷,在九甸峡水流湍急不易沉沙,但在平原的段落流沙和泥土堆起,终究会挤占经济发展空间。在两旁树木不算太多的大路上,也看到整理河床的机械挖斗。岷县人正在行动,他们从心里希望自己的家乡水常绿,山常青。

从岷县通向渭源的路有些盘绕,虽然那里的山不像我在洮河上游迭部县看到的那样大起大落,但也要经过许多高耸的山,包括著名的腊子口。腊子口只有一条路,真是“一夫当关、万夫莫开”,但挡不住有胆识的红军。在红色旅游浪潮的推动下,腊子口公路一侧的红色景区从早至晚人都很多,要不是急着赶路,我还真想在腊子口住一晚,领略一下红军智取腊子口的战斗细节。

腊子口战役旧址。马宁摄(新华社)

山花满眼的盘旋路将我们送上马衔山和鸟鼠山的起伏山地,又一直送到山下的渭源县城。渭源干净利爽,渭河湾盘绕在县城东,有许多小景点。正是瓜果初下时,北街头摆满了瓜果摊,但不见路上有瓜果皮。那里的居民有着西北人特有的憨厚,一切交易都在慢缓的节奏中进行,也很讲环境卫生。我们吃了街头餐馆的一碗羊肉泡馍,很地道。

中午时,顺着河湾南溯渭河源走,沿路是绿的草坡,坡上满是北方常见的杨树,我们来到一片很大的湿地公园。一边是开阔的平台,有小的停车场,另一边是与渭河河川相联的一条河沟。沟边有哗哗声,但分不清是沟里的水声,还是风吹树叶的声音。平台上也有人来,但都是轻脚轻步的,好像是事先约定好的,谁也不会去大声喧哗。

这里真地是如《山海经》所言的“鸟鼠同穴之山,渭水出焉”的地方吗?鸟鼠山是中国文献记录较早的一个名山,是秦岭西延的突出部分,也是古代东去关中西到洮河河谷通道的一个分水岭。相传也是大禹治水继通积石之后的第二个重要治水目标,因此泉旁建有禹王庙。这个禹王庙如今还在,但一看就是新修葺的。

禹王庙是渭水源的正式入口处,庙前是在临水沟沿一排小树里开出的林阴道,伸向一座对角排列的山,山一角裸露出微红的山石,一角直裹着松树林,围起了一山浓绿。这就是鸟鼠山。山前的沟沿上围着绿色铁丝网屏,一面大的牌子赫然写着:水源重地,游者止步。侧耳听听,有水声,也有鸟叫声,但并不见鼠,也没有发现什么鼠洞。后来听当地人说,鼠倒是有,是在松树间与鸟一齐跳来跳去的松鼠。

2020年9月23日,“文明曙光 彩陶之巅”马家窑彩陶精品展在甘肃省临洮县博物馆开幕,共展出217件彩陶精品。临洮县是马家窑文化的发源地。张智敏摄(新华社)

从渭源到临洮也要翻越分水岭,垭口明显。流向洮河方向的溪流,走向也明显。溪在路边流,沟谷慢慢变宽变大,村庄出现了,木桥和果园出现了,沿着与溪流伴行的山坡公路不到两个小时,也就进入了临洮。这条河溪怎么个称呼,没有问,但水流清澈。溪水哗啦啦地顺着并不陡峭的山势流下,这是洮河的小支流。

临洮灌溉农业发达。这里,冬天里有“洮河流珠”景观,三九天不封河,但会流淌碎冰凌花,也算北方河之一奇。洮河全长673公里,流域面积2.5万平方公里,覆盖面不小。洮河上下游落差两千多米,水利资源丰富。九甸峡就有很大的水电站。

临洮也是座古色古香的城市,有著名的文庙,也称狄道学宫。西北地区普遍关注文化教育,这从他们小学课程中就设置了描红课与珠算课可以看出来。

我在临洮文庙巷里走了好长时间,那里是临洮的城市古文化中心,也是居民的休闲之地。花园庙宇和古县衙保存得很好,在亭子里、水池边有不少市民在聊天看表演。对于临洮的文化底蕴,只要稍了解一下,就会大为惊讶——就历史文化来说,在几千年的彩陶遗址之外,有齐家文化遗址。我虽然没多少时间去参观这里的博物馆,但也去过兰州的省博物馆,洮河流域出土的权杖暗示着这里不仅与中原文化有着相互辐射关系,也与丝绸之路的多向文化对流关系密切。

临洮南部和渭源的乡间,每年还要举办“拉扎节”,“拉扎节”古称“番傩”,敬奉自然神。可惜其节已过,只能听他们说道和比划了,但这是多民族铸造的古代民间文化的活化石。傩戏并非南方地区特有,后来我在秦晋大峡谷的黄河边也见到过。汉族有傩戏,北方少数民族中也有,由鲜卑分化而来的北齐“兰陵王”面具,也是古代从鲁南开始流行的傩戏脸谱。傩戏脸谱是“硬脸谱”,一般用木头雕刻彩绘,套在脸上就可以演戏。北方的一些大剧种,包括京剧、秦腔的勾脸和脸谱,其实是一种“软脸谱”。

在将要离开临洮的时候,去了洮河河口。洮河河口位于临洮新区和老市区城的西侧,宽阔的河边广场西紧邻更为宽阔的洮河。向河的一侧有沿河大道与观河平台,靠刘家峡水库大湖区的一侧是高高的堤坝,河流平缓浩荡,流入刘家峡水库,再入黄河。临洮城区在东而河在西,城市中心“一头沉”是由已经变化了的水环境所决定的。一眼望去,沿河大道上有长长的观赏林带,城市建设不挤占洮河水流空间,城与河之间保持着舒展的间距,有利于洮河与黄河的汇合,也有利这座千年古城的保护。旧景观提升,新景观也在出现,临洮在刘家峡水库的大背景下,显得更有色彩和层次了。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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