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承德县六沟范杖子一个她再也不敢回去的地方

  一九七七年,我毕业参加工作的第二年。当时,我在承德县商业局办公室工作。局里的财务和办公室同属一个科室,林林总总下来,有七、八个人,有点人浮于事。我负责基层财务报表的审核和汇总工作。一个月也就三五天的工作时间,其他时间打打杂,跑跑腿,挺自在。

  这时候,县里给我们局一个下乡包队的指标,当时叫农业学大寨工作队,要一年的时间。我知道消息后,主动写申请要求去包队。局里还考虑我刚毕业的一个女孩子会不会能吃的了苦,我明确表示我能行。实在话,我挺乐意去的。一个是我在农村插队四年半,熟悉并喜欢农村生活。二是,我在机关真的是无所事事,对于毕业时间不长的我来说,挺难熬的,有点事干,我觉得挺好!

  定下来之后,已经是九月份了。我回了趟市里的家,跟父亲汇报了我的想法。父亲很支持我,做了一些准备,我就到县里报到了。

  我被分配到承德县六沟战区(当时的称呼)所属的范杖子公社的工作队。工作队十几个人,都比我年龄大。而且全部是在农村长大的,有丰富的农村生活经验和工作经验。

  范杖子公社隶属于六沟战区,地处平泉县与承德县交界处。野猪河贯穿而过。那里非常贫困、非常偏僻。不通火车,离最近的乘大班车车站“六沟”还有25里路。而且要翻两座山,还要过一条河。

  开始在公社集训了两三天,就被派到大队了。我和队长张如金,六沟派出所抽调来的队员徐信分派到公社所在地小范杖子大队。后来我才知道,是工作队考虑我年轻没工作经验照顾我,才把我留在公社所在地,并且和队长一个小组的。

  分派住宿的时候,出了点小插曲。大队给工作组张如金组长和老徐安排在村头王大爷家中。王大爷家,卫生条件相对好一些,人口也清净,就老两口。可张组长考虑王大爷家有个期间说错话被判刑的儿子,虽然已经定为冤假错案了,但是,人,不知道为什么还在监狱里。怕有不好的影响,他就选择了住村中心的陈大爷家。于是,我就被安排在王大爷家了。

  王大爷家院子很大,但收拾得干净利落。青堂瓦舍的三间正房,西边还有两间偏厦,是储存农具杂物用的。院子里种的各种各样的蔬菜,绿油油的,菜园子的边边角角还有许多正开着的花儿,把个小院子装点的生气勃勃。和其他人家不同,王大爷家的猪圈是建在大门外的,这就显得院子里干净了许多,也没有了不好闻的味道。

  收拾完行李,我在大爷的院子里找到了一个玻璃的空罐头瓶子,洗干净,放上了清水。到村子的田野上采了许多野花,有的,有粉色的,有红色的,有白色的,还有绒绒的狗尾巴草,长长的柳树叶。一起放到盛着清水的罐头瓶子里,摆在桌子上。花瓶旁边,是我带来的书、笔记本,还有刚从公社领来的墨水瓶。然后,站在门口看看,嗯,有点家的味道了。

  没有想到的是,从那天起我真的在远离承德市的六沟范杖子,有了一个新家,大爷大娘给我的温暖的家。

  大爷大娘都七十多岁了。大爷高高的,身板笔直,是个老木匠。大娘个子不高,穿了一件快过膝盖的中式偏襟大袄,改造过的小脚,走起路来一摇一摆的。眼睛不大,细细的,笑起来就咪成一条缝,脑后梳着一个小小的发纂。他们有三个儿子,没有女儿。大儿子二儿子都继承了父亲的手艺做了木匠,三儿子因在期间说错了话,被判了刑。

  农村的土炕,天凉了以后,不按时烧炕,就如同睡在了地上。我到了大爷大娘家后,我都是早出晚归的,哪有时间烧炕?于是,大娘就在我睡的这铺炕的锅里给猪煮泔水,煮好泔水后再添上一灶碎柴火,洗干净的锅里还添上一瓢水温着,等我回来睡觉的时候,炕总是热热的。洗脚水也是热热的。我的心是暖的。

  我们是在村子里吃派饭。所谓吃派饭就是从村头第一家开始,每家吃一天,一直吃到村子的最后一家,然后再往返重复。我们每天交给村民一斤四两粮票,三角五分钱。那时候,农村还很贫穷,条件有限。但是,不管轮到谁家吃饭,都把最好的吃食拿出来做给工作队的吃。

  即使如此,大爷大娘也怕我吃不好。那时候的工作是没有上班下班这一说的,也没有早晚黑白的区别。开会学习,晚上没有点钟是回不去家的。大爷担心我回家进院子怕黑,就在房檐下按了个电灯泡,听见狗叫和我推门进院的声音就把灯打开,随着我踢踏的脚步声,大爷大娘就把我迎进了他们住的东屋。一个在灶坑煨熟的土豆,一块甘甜的红瓤红薯,一截黄橙橙的嫩玉米,一把用烟笸箩在火盆上炒香的南瓜子,几个胖胖的毛豆……一股脑推到我面前。那时候真是年轻啊,明明是吃过饭的,可过一门槛还能吃一碗。就再吃一个饱,回屋洗脚睡觉。幸福不?在家,在亲爸亲妈跟前我也没过这待遇啊。

  更让我感动的是:一天夜里,我偎在被窝里看小说。啪的一声,从房顶上掉下来一个东西。我坐起来一看,妈呀,一只大蝎子仰巴脚的在我被子上折个呢。我一个高蹦到了地下,光着脚跑到大爷大娘屋里哆里哆嗦的叫着,蝎子~蝎子!大爷问明了情况,把蝎子捉了,踩死了。第二天早上,大爷就找来了几个人,忙活了一天,把我住的西屋吊上了棚顶。就这举动,要是你,你感动不?

  我在大爷大娘家住了小半年,大爷大娘的三儿子就回来了。我也从大爷大娘家搬出来住到了公社的院子里,要离开住了半年的家我万般舍不得。我到供销社给大爷买了两瓶酒,给大娘买了两斤点心。大娘拉着我的手不放,眼里都是泪。我也哭得稀里哗啦。

  我们到范杖子的时候,正是秋天。野猪河畔的秋天真的是美极了,曲曲弯弯的野猪河,沿着对面青山的走势,不紧不慢的流着。河岸的庄稼一片茂盛,金灿灿、沉甸甸的谷子与绿油油的玉米地,色彩对比十分强烈。微风吹过,能看出一波一波的风痕。火红的高粱,胖胖的豆荚,都似乎让你嗅到了粮食的香味。多美的田园风光啊!

  按照当时的计划生育政策,我,还有公社妇女主任,一个刚在人民大学毕业的北京姑娘李淑贤(我叫她李姐),被安排到小范杖子大队协助他们做计划生育工作。

  刚出校门、还未婚的我们对于计划生育工作真是一窍不通,匆匆忙忙的找了两本计划生育宣传材料,给自己来个速成教育,便披挂上阵了。

  可真的开始工作,我们才知道,这项工作的难度有多大了。面对着需要计划生育的对象们,不知道如何张口。泼辣得农村大嫂子们,对我们两个未婚的大姑娘毫不客气,什么话都敢说,我俩常常被他们弄的面红耳赤。

  没办法只得像大队刘求援。大队刘看到我们俩狼狈不堪的窘态,乐的前仰后合的。乐够了说,别着急,我把老周派给你们。

  老周是大队妇女主任,我们叫她周大姐。大姐那时候得有四十多岁了,是三个孩子的母亲。大儿子已经高中毕业,在村子里的小学当老师,两个小的还在读书,丈夫是个老实巴交的汉子。

  周大姐得有一米七的个头,长得壮壮的,用农村话说铺排大身的。她特别能干,家里外头都是一把好手。上山下地,砍柴挑粪,做饭洗衣,喂猪养鸡无所不能。我亲眼见过,一百多斤的粮食口袋,她抗起来就走。有了她的参加我们的工作顺利多了。

  首先,我们把重点放在了一个绰号叫“瓦窑”的育龄妇女身上。我问周姐,为什么叫她“瓦窑”?周姐说,村里有个老学究称:古人生男孩,谓之弄璋之喜 ,生女孩呢,谓之弄瓦之喜,“瓦窑”一连生了七个女孩,可不就是个“瓦窑”吗!我惊叹,深山有高人啊!

  按照当时的计划生育政策,“瓦窑”是典型的超生户,可她坚持不做手术,就是想生个儿子,成了全公社的老大难。她声称,罚也好,打也行,不生儿子不罢休!

  周大姐说这事不能蛮干,得另辟蹊径。她托人在平泉给“瓦窑”家的大女儿介绍了结实能干的上门女婿,并且主持操办了婚礼,我和李姐也送上了我们的礼物和新婚祝福,还给她家调整了自留地。“瓦窑”被攻破了,积极配合我们的工作,并做了手术。把这个公社的老大难给解决了,公社为了表彰奖励我们,特地宰了一只羊,那天晚上我第一次喝了白酒,醉了。

  转眼冬天就到了,那年的初冬真冷啊,农村又没有取暖设备,我被冻感冒了,吃药打针输液吃中药都不管用。夜里发烧39度以上,白天,没有一点力气的我依然坚持工作,开会,走访,传达文件,忙得一塌糊涂。终于,我撂炕了,站都站不稳了。周姐把我接到了她的家里,她说,你这是小伤寒,不拾掇拾掇好不了。二话不说就把我按到炕上,高声吩咐两个孩子道,“三儿,按住你姨腿”,“二儿,把住你姨胳膊”!然后她一条腿骑到我的身上,在我声嘶力竭的狼哭鬼嚎声中,我的后背被她连刮带揪,又推了拔火罐,出了两溜大血泡,黒紫黑紫的。连痛带挣扎,我出了一身汗,吃了她给我擀的一碗面条,在她的热炕头睡了一大觉,我,好了。痊愈了!

  当时,县里对农业学大寨工作队要求是挺严格的。工作队有着严明的组织纪律条例,没有什么特殊事,是绝对不准许回家的。我已经六个月没回家了。

  我们的工作就是宣传文件、政策,落实上级布置的各项任务。记得那一年,上级要求农民种一种叫“保持系”(音)的高粱,那种高粱高产,就是不好吃,涩的,连牲口都不吃。生产队不愿意种,就派我们去做工作。后来还协助公社做计划生育工作。虽然苦,但一群年轻人在一起,也挺好玩的。以后又认识了3524工厂的几个知识青年,在相互的慰籍中,工作之余聚到一起,侃侃大山,吹吹牛皮,声嘶力竭的唱老苏联歌曲。记得当时挺流行的一首乌克兰歌曲叫《在那乌克兰辽阔的原野上》,是我特别喜欢的。尽管如此,我还是想家,想正在热恋中的男朋友。

  吃了一秋天的新粮食,虽然依旧瘦的像条黄瓜,我却窜了个。一件洗的发了白的蓝色的卡上衣(的卡~的,读涤,是当时的一种布料特别结实),小了一大截,漏出了扎在腰上的裤腰带,袖子也短了一大截,穿在身上像猴顶灯,这是我唯一能穿出去的上衣。周姐说,这怎么能穿着它回家呢。她催着我到供销社买了二尺蓝色的卡,把我的上衣放在炕上比划着,然后对着二尺新布咔咔的下了剪子。一会功夫,二尺新布变成了一堆条条角角。她打开缝纫机,嗡嗡的踩响了,不大会功夫,我的旧衣服变了样。底边和袖子都接上了一条深蓝色的新边,领子也换成了深蓝色的,原来三种颜色的五个扣子也都换成了清一色的褐色有机玻璃的扣子。猛的一看,像一件两种颜色拼接成的夹克衫,我穿上它转了一圈,知足的不行不行,像是白得了件新衣服。

  我美滋滋的下着草绿色大军甩(那时的军裤,因为裆长,被称为军甩),上穿以新补旧双色拼接夹克衫,脚踏一双白塑料底黑条绒棉鞋,回到了市内的家里,欢欢喜喜的和家里人过了个大年。

  初五,男朋友终于来看我了(他的家在外地)。六个月没见了,热恋中的我们有些难舍难分。看电影,逛马路,和同学聚会,玩得不亦乐乎。眼见着假期就快到了,怎么办啊?于是,两个人就打起了歪主意。就想给工作队长张如金打个电话请几天假,可那个年代的电话不好打,家里没电话,要到邮局去排队,因为是长途,接收地又偏僻,总接不通,这个电话打了一下午,依然没通。思来想去,决定给张如金拍个电报。

  电报是按字收费的,为了省钱,再三斟酌,写了以下内容:“父病,续假”,后面写上我的姓“顾”。我想,撒个小谎说父亲病了,再续请两天假,就可以和男朋友多呆几天。没想到,这封电报出事了!

  电报现在已经被淘汰了,如今的年轻人是不了解它的。电报是通过数字发送的,到了接收地再翻译成汉字。那时候的范杖子实在是太偏僻了,电报是送不到的,只能送到六沟。然后再由六沟的话务员通过电话,将翻译了的电报内容转告给范杖子的话务员,由范杖子的话务员转告给工作队长张如金。我至今都不知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。总而言之,电报的内容到了张如金同志的耳朵里的时候,就变成了“他的父亲病故了,要他请假回家”。

  开始,他是有些怀疑,他也是在家过完春节才回来啊,他走的那天早晨,父亲还吃了一盖帘子饺子呢,怎么就去世了?可这电报又是怎么一回事呢?悲急交加的他借了辆自行车,拼了命的往家赶,要知道,他家离范杖子130里路呵,农村的乡间公路崎岖不平,坑坑洼洼!正月里的风吹的他骨碌马趴滴。当他急切的推开家里院子大门时,看见他的老父亲正挥汗如雨的劈着木柴,他差点背过气去。

  返回之后通过核查,才知道电报是我拍的。坏就坏在我的姓上了,不知道哪位大仙,把姓顾的顾翻译成了故去的故,再加上几次转传,就成了一地鸡毛!他气疯了,派人到我父亲的单位调查,大义灭亲的父亲丝毫没有袒护我(估计老爸也被气坏了,弄虚做假不算,还重色轻爸),我所有谎话彻底暴露了。

  事情大白了,张如金却把满腔怒火全部归罪到我的身上。添油加醋的向县里汇了我一报。于是,经县委、县政府批准,县“农业学大寨”办公室,在全县农业学大寨工作队范围内发通报批评我,“拍虚假电报,欺骗组织,无组织无纪律”。

  离开范杖子,我再也没回去过,据说,现在那里通车了,交通方便多了,可我不敢回去,我害怕见不到故人,我也不知沽酒与何人?

  顾亚嫚,女,1954年出生于河北承德市,2009年退休,退休前供职于承德市市场监督管理局(原承德市工商行政管理局)。下过乡,插过队,当过工农兵学员,毕业后一直从事机关财务管理工作,直至退休。个人爱好:摄影(拍不好),唱歌(跑调),阅读(眼睛近视受限制),喝酒(大夫不让喝,三高),散步(膝关节退行性病变),睡懒觉(没有睡不着)。还好,心态不错,积极乐观。这就是我,不一样的焰火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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