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顺昌路记忆|上海修琴师的23年:我就是不认真钓鱼的小猫

【编者按】

上海繁华的新天地旁,有一片年代久远的旧式里弄。

这片方圆一公里的土地孕育了几代人,也氤氲出绵延不绝的市井气息。其中,尤以辟筑于清代光绪年间、烟火气浓郁的顺昌路为甚。

历史需要留存,社会亦要革新。去年来,以顺昌路为轴,这片百年老街坊终于迎来改建。围绕这片土地,记者数次探访,挖掘并记录下一些故事。

为市民拍照81年的人民照相馆、秉持老上海时髦的和平美发厅、见证五代人生活的一棵广玉兰树、在顺昌路上成家立业的“80后”福建人……看似寻常的店、树、人,互有人情往来,又各自承载往事。

在城市更新大潮中,他们有的已告别,有的将离开,有的仍待安排。

上海的城中旧事,也将在此演绎荡气回肠的未来。

冯顺成在修琴铺内 本文图片均为 记者 李菁 图

十平米的旧屋内,天花板和墙壁上挂满乐器和配件;临街外窗左上角,挂着一块木质吉他面板,用中英双语写着“修收售旧乐器”;外窗周围,还贴满了报纸和标语,仿佛小小的一面窗墙讲不清它的故事。在百年顺昌路旁的肇周路上,有着这样一家修琴铺。

上世纪90年代末,店老板冯顺成从美国返乡后,便驻扎在此修琴,至今已有20余年。随着城市更新的步伐加快,这片毗邻新天地的旧式里弄面临改造,临街店铺也将悉数搬离。

2021年9月,冯顺成举办了自己人生中的首场专属音乐会。“我在顺昌路修了半辈子的乐器,最近这里要动迁了,没想到走之前能办一次自己的专属音乐会,和新老朋友们一起分享我的心路历程,真的很难忘。”

2021年10月15日,这家“小广东乐器修理铺”正式闭店,迁至不远处的老西门古玩茶城。

而对于冯顺成来说,这只是一个新的开始。

一名路人经过乐器修理铺,好奇往内观看。

修琴:从爱好到事业

生于1949年的冯顺成,生于上海,长于上海;因祖籍在香港,会讲一口流利的粤语,便得了“小广东”的花名。

修琴是冯顺成的乐趣所在。他记得,自己儿时最喜欢的一篇课文是《小猫钓鱼》,故事里的小猫没有认真钓鱼,却在捉蜻蜓和蝴蝶。“我觉得我就是那只小猫,将来是要靠抓蝴蝶生存的,因为喜欢。”

冯顺成6岁时,趁着大人外出偷拆家里乐器,“被藤条打了好几次”仍不罢休。后来有一次,他拆坏了母亲钟爱的德国钢琴,望着母亲失落的表情,他产生强烈的内疚感。“我当时心里想,一定要赔给我老妈一个。”

年轻时,他跟上海乐器修理铺的老师傅学过艺,替百乐门的乐手修过琴,通过摸索自学,还能修半导体收音机、无线电话、打印机、码头运来的废弃电冰箱……“琴里面的弦比头发丝还细。”将物件拆开,“走进”其中的维修过程令他乐此不疲,像是走进新世界。

1986年,冯顺成赴澳大利亚学习音乐,之后,因家人在美国开餐馆,他又去往美国帮忙。虽去了,心思却不在那里。

一次偶然的机会,他挑了三把凿刀,用三天时间,用废弃的木头制成一个小提琴琴头。这令乐器公司的老板对他刮目相看,甚至邀他第二天来上班。冯顺成颇有成就感,也终于下定决心,把修琴发展成一生的事业。

1998年,冯顺成返乡,在肇周路开了一家修琴铺。他犹记得那时的光景,往来行人不多,一条路上有一个菜市场、几家餐饮店。店家常常因为有人吃白食而报警,“哪天不打110,就是不正常的。”冯顺成笑说。

再后来,高楼耸入云霄,地铁蜿蜒而来,街道变得热闹繁荣。他的铺子渐渐被塞得满当当,案台旁堆着配件和工具,等待维修的琴挂满了房梁。

店窗旁的旧吉他面板

修补人生故事

冯顺成觉得,一把琴就是一个故事,修琴的意义不仅在于琴本身,更在于留住时光和记忆。

两年前,有个女孩手拎两把琴来到店里。琴是女孩外公的遗物,已碎得厉害,各大琴行都说没办法修。她四处辗转找来,请冯顺成一定帮忙。冯顺成答应试试,为作保障,请她在每块碎片上签名。后来他费了一番功夫把琴修好,女孩拿琴试音时,“一拉就哭了。”

冯顺成还“拯救”过杜德伟母亲从美国买的一把夏威夷电吉他,客人要求还原“以前的声音”,为此,他特地去澳门旧货街淘货。

“时代在进步,现在的线和以前的线金属成分不一样,”他告诉记者,“我马上想到用以前的东西来做。”于是,冯顺成淘来旧乐器,将线拆下,一丝丝绕到吉他上,“果然一试就是旧声音。”

乐器挂满了墙壁和天花板

周末,冯顺成爱去旧货市场“淘宝”。“年纪大的琴,(维修)讲究原汁原味,材质非常重要。”他坚持为琴找到合适的配件,因此常常向客人解释:要耐心,不能催。

后来,冯顺成名声鹊起,不少琴友都认识了这位“小广东”。但无论多忙,冯顺成总是优先修理孩子用的琴。“孩子要练琴,急着用的。”在记者探访之际,一位家长带女儿来取修好的琵琶。先前琵琶琴头折断,返厂两次都不能处理,送到冯顺成这里,一天便修好了,几乎看不出损坏的痕迹。女孩当场试弹了一曲凤阳花鼓,家长感叹:“好像音色还变好了。”

店内工作台

因为修琴的缘故,冯顺成收获不少了朋友。书法家留下墨宝,称他为“肇周路上快乐翁”。客人送的锦旗、哈达点缀在满屋的乐器中,每一件都有自己的故事。

“这是大家对我的尊重,我很感动。”对他而言,这些比生意本身更加珍贵。

以琴会友,想开乐器博物馆

提到修琴,冯顺成说得最多的词是“开心”。

“乐器不同,今天玩这个,明天玩那个,很开心的。”无论是学徒时期大批量地维修,还是如今坐在两块木板拼成的工作台前,拆胶、修琴,他总是兴致盎然。

10月15日,修琴铺正式迁至新址。

他最喜欢的乐器,是自制的一把夏威夷电吉他。制琴的木头是从老房子中拆下的,已经被白蚁咬出许多洞,但他认得这是块好材料。

“做琴,材料是最重要的。”冯顺成说。他把木头捡回家后,用开水烫、涂药水,晒干一个月,用极细的铜丝缠绕近9000圈,再以锡纸贴面。他还把妻子皮包上的亮片拆下,贴在琴身上装饰。妻子很不乐意,“差点要和我离婚”,冯顺成笑说。

天气晴朗时,肇周路上的行人或许能欣赏到一场街头音乐会。夏威夷电吉他与非洲鼓、电子琴、萨克斯等乐器共鸣,冯顺成与朋友趁兴时合奏,给小马路增添了别样意趣。来访的琴友告诉记者,“只要琴声一响,门口就都是人。”

这样的“街头音乐会”,是冯顺成无心插柳的结果。几个老友来拿琴时,他邀请大家在店里小酌,再用修好的琴试音合奏。因店里几乎放满了琴,位置不够,大家便把乐器搬到门外演奏。后来,更多琴友慕名而来,其中有些还带上乐器参与合奏。在冯顺成看来,大家以琴会友,“内心已经连上了”。

修琴铺新址位于老西门古玩茶城

10月15日,位于肇周路上的“小广东乐器修理铺”正式闭店,迁至不远处的老西门古玩茶城二楼,当天一早,冯顺成夫妻、琴友们和搬家师傅便忙活起来,将老店和仓库里的琴悉数搬进新址。

今年72岁的冯顺成,并不满足于做好修琴这一件事。他告诉记者,自己正筹备开一间“乐器博物馆”。自修琴以来,他已在世界各地搜集近300件乐器,希望能把它们介绍给更多人。他还邀请了两个广东朋友,打算组建一支真正的“小广东”乐队。

“我想,我选这条路还是对的,不去钓鱼,做喜欢的事。”冯顺成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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