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物件|父亲与农具
每次回老家看望老态龙钟的父亲,首先要经过屋前堆满农具的杂物间,这些农具正与父亲一样在慢慢老去。
作为老农民的父亲,一生与农具打交道,虽曾当过生产队长、大队干部、代课教师,但不曾脱离过农活。而杂物间在农村,其重要性不亚于住宅。父母在杂物间养过猪和鸡鸭鹅,摆放一件件与之有深厚感情的农具。
解放前下田劳动的主要是男劳力,妇女一般不下田,但也导致地位低下。如果是扛长工,农具一般由主人家提供,但收入更为微薄。而耕种地主家田地,农具要自己置办。这样用于耕田的牛犁耙、扬谷的风车、戽水的水车等成为爷爷、父亲他们的一件大事。听父亲说,靠节衣缩食、含辛茹苦,捱到解放前夕,爷爷有了牛犁耙,后划为下中农。
解放后,父亲先耕种分到的田地,后参加互助组、初级社、高级社。大件的农具如牛犁耙、风车、水车等折价或无偿归集体,锄头、铁耙、柴刀、扁担等小型农具由农户自己置办,并自带农具参加生产队劳动,经营自留地。我小时常看到父亲利用农闲和晚上时间修补农具,也帮他到街上的铁匠铺订制过柴刀、斧头、铁扒等,而母亲到街上买过畚箕。还请篾匠到家里编制修补箩筐、晒花簟等。为生产队编制修补农具的木匠、篾匠则吃轮饭,每年轮到我家也有一二次,那时伙食明显好于平时。
而现在堆在杂物间的农具,大部分是父母在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后置办的。那时农业机械化水平又有大幅提高,耕田、用水机械化,牛也派不了大用场,而需要的农具面更广了。为耕种责任田,开初几年自家没有的,使用生产队分的、向邻居借的农具,但不是长远之计。这样父亲想方设法经过几年努力,有了一套较完备的农具。且我们姚北一带,夹田夹地、靠山靠水、有稻有棉,一度一年三季即早晚稻和春麦,特别辛苦,农具种类,也特别多。
父亲的农具中有翻耕用的铁耙,用于平整土地的锄头、除草的刮子、砍柴的斫刀、掘沟的坑铣、排灌施肥的水桶、收割的镰刀等,有日常生计所需的芦掠、蓑衣、斗笠、喷雾器、扁担、柴绳、梯子、秤,大件的有扬谷的风车、电动打稻机、磨粉的石磨、搡年糕的石捣臼等。父亲养过土蜂,曾有过蜂箱。还有母亲用于缝补的纺车、织布机。这些农具有的随着时间推移,不知不觉消失了,但大部分还在。只是几年不用,有的生锈、有的朽腐、有的颜色发白,显得破破烂烂。
上世纪80年代初,耕种承包田时,父亲50挂零,但作为农民仍很健康、辛劳。这时的农具中最值得一提的是手拉车,其重要性如旧时代的耕牛。父亲买来木头、毛竹,请来木匠,还到街上买轮胎、打气筒,一番努力,手拉手可派上用场。拉谷运柴草、掏芋艿番薯、到田间施肥、卖杨梅桃子、上街买大件东西、造房买建材,都需要手拉车。有了手拉车,可节省人力,降低劳动强度,提高劳动效率。父亲曾用手拉车帮我们搬家,前后一星期,直把布鞋底跑穿。接产后的我妻到家。我儿子读小学时,曾写过作文《爷爷的手拉车》,生动描述爷爷的辛劳和手拉车用处大。
进入新千年新世纪,父亲已过古稀之年,不能再事稼穑,只能到田头绕绕,在家管管晒谷,有时在屋前屋后挥几下锄头,削削草,种点蔬菜。维持不了几年,父亲有心无力,只好惜别打了一辈子交道的农活、农具。而割稻机、插秧机等先进农具流行时,对年事已高的父亲而言已无所谓了,但也享受了拖拉机、电动(柴油)打稻机、抽水机、化肥、农药等带来的便利。而自去年6月患脑梗塞后,父亲大部分时间只能卧病在床,连看它们一眼也是一种奢望。而父亲不走,这些浸透着父亲汗水的农具不除,就让它们静默地陪伴父亲,诉说岁月的沧桑。